掌柜推荐的客栈果然不错,设施俱全,布置清雅,叶青时要的那间客房坐落在三楼,推开窗就能窥见上元夜的万家灯火人潮涌动。
叶青时盘腿坐在地毯上,双眼微闭,深深地一呼一吸。
布衣负剑的男人倚坐在窗上,抱臂垂眼,默然看着提灯如织的夜游人。
这东西自称心魔,然而除了早年刚刚出现时有几分装神弄鬼的诡异,这几年极少露面,即使露面,也是呆愣愣地杵着,既不说些刺痛人心的怪话,也不试图使宿主堕落,实在有失心魔的格调。
两厢的沉默里,心魔终于开了尊口,说了六年来的第一句话。
“她来了。”
叶青时仍闭着眼:“谁?”
“我的爱人。”
叶青时猛然睁眼,暴起直冲窗台,相隔太近,心魔躲闪不及,兔起鹘落反手负剑,剑锋和匕首猝然相撞,擦出一串灼目的火花。
心魔的力气远不及他,抵住匕首的剑不住发抖,整个人被压制得向后仰倒在窗台上,眼睁睁看着匕首尖端那点寒光一寸寸接近。
他额上渗出冷汗:“你疯了?”
叶青时不答,攻势亦不减,将匕首深深钉入心魔的喉咙,看着那张和自己如出一辙的脸染上挣扎痛苦的晦色,然后“噗”一声消散,像是戳破一个脆弱的水泡。
他从窗台上拔出浅浅钉入一分的匕首,神色如常地收回贴身处。
他确实疯了。
幼时不懂诗书,无非是不堪唐月来的虐待,叶青时才将仅有的那点心思都放到书上,后来辗转到太微山,从昭光君的书库里读到更多。圣人携卷谆谆教诲,说的都是师恩深重,若起亵渎之心,就是罔顾人伦的畜生。
所以叶青时说什么也要离开太微山,在山下摸爬滚打,红尘滚滚,没能冲散少年人那点懵懂的情爱,曾经令他瑟瑟发抖不敢面对的念头反而越发清晰。
他以为那是倏忽迷梦,是落花随水,谁料是经年累月,是深深镌入心中的刻痕。
不是巧合,更不是一时冲动。
他爱清溪,爱于自己有再造之恩的师父。
这个认知使叶青时无比痛苦,他不敢多想,不敢回头,闷头撞入人间,活像一只多愁善感却健勇异常的豪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