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暮色西垂,酒醉人未归。
由打白毫山后山奔下数骑,全然不顾有无马帮中人盯守,蹄翻雪泥似的浮土,堂正下山,原是白葫门门主至今不曾归山。
叶翟向来从心所欲,兴许欲外出一趟,云游四方,也断然不会同一种弟子提起,来去全凭心意,虽说近些年少有远游的时候,但仍旧是行踪无定,照理说不见得是什么稀罕事,但此番众弟子却是心焦不已,故而纷纷负起兵刃,直奔凤游郡首府城中去。
山上少年,斩井一日,非但不曾将那口古井斩去根基,反倒是震得虎口崩裂,血水滚落,洒得遍地皆是如败花残红,仍旧不舍,剑气一瞬高过一瞬,似是潮水叠起,潮头愈起。
古井早已残败,可当中那株青莲迷蒙动摇,隔开如虹剑光,千百剑后,叶片仍旧分毫无损,越发青苍古朴,浑然不似什么寻常青莲,倒是如官家贵人府中摆件,凝练如玉。
温瑜亦在庭院当中枯坐一整日,时时抬眼看向少年神情,却始终不晓得该如何阻拦,如何劝慰。云仲曾明言不慕旁人修行天资如何,入过修行,虽感有幸,但全然不如看重剑术那般痴于修行,但此番斩井,却是颇有将心思皆尽沉入当中的意味,二境剑气,压根也难撼动此井根基,于是面色越发低沉,只顾出剑不停。
时至入夜时分,少年剑势已是攀无可攀,挥斥之间腾空数丈,温瑜唯恐露相,只得将阵法布起,笼住白毫山山巅,阻人窥探。
原本在屋舍中观瞧的几位童子,早已是瞠目结舌,谁也不曾想过这位看似平平无奇,叨扰多日的少侠,竟是有这般手段,故而恨不得不错眼珠,盯紧那少侠掌中剑翻飞。
“师兄,这人怕不是有些魔怔,血水长流都不曾停剑,修行中人,难不成都是这般?”年纪最浅那位童子连连蹙眉,瞧着少年手中早已被血水裹过数回的长剑,连连咋舌,一时竟是有些不敢再瞧,扭过脸来,同自家师兄问道。
“修行中人,理应如此。”??年纪最长那童子回头,瞪过一旁童子,“如若是连这点心气都无,日后岂能登高望远,窥探五境乃至超脱,你两人天资皆是不低,倘若是有这位少侠半数心气,如今早已将根基打得牢固,自然也无需师父与上辈各位师兄害愁,多学着些,莫要妄自议论。”
“可明知道斩不得那口井与青莲,为何还要费尽一身气力,明知不可为而为止,固然听来有几分慷慨,可未免太过难认局势,到头来若是仍旧斩不开古井,这一日之间所受苦楚,不是半点也排不上用场?”另一位童子也是不曾错目,皱眉叹道,却是引得自家师兄朝后脑轻轻拍过一掌,训斥道,“此事不成,难道就不能做了?真要是如此,天底下除却那些位天赋异禀的大才之外,人人都不能修行了?古往今来万千位大能也不见得都是年少成名,到头来留于青史当中的,却大多是勤勉之人。原本以为你俩静听师父教诲的时节,皆是全神贯注不曾遗漏,如今看来仍旧是不曾记在心上,左耳进右耳出,当罚。”
两位童子虽说心有不服,但听闻自家师兄含怒出言,也只得点头称是,面皮悻悻,继续观瞧那庭院当中舞剑不止的少侠,与腾空不知多少丈的冲天剑气。
“小师叔,不如暂且停剑,一朝一夕之间修不得极境,也不能斩断此处古井,若是不能功成,何不暂且歇息一番再做打算。”温瑜瞧着少年手上层层叠叠凝结而成的血痂,已然有些不忍去看,上前两步,直视少年两眼开口出言。
固守一事且迟迟不见其善势,久而久之最易迈入歧途之中,温瑜此刻忧心,便是在此。云仲练剑时多有疯魔劲,早在南公山上时节,柳倾与钱寅两人便曾赞叹过数度,但依温瑜看来,并不见得是件好事,心有挂念则是无碍,但少年曾明言,其实本就无多少惦念,起码修行并不出于什么缘由,非要强说,恐怕只是不愿令师门蒙羞,如此这般心念,最易迷了心智。
少年停剑,持剑右手有些血肉模糊,却是仍旧蹙眉叹道,“原以为如此行事,起码能将心头郁火稍稍压下些许,可出剑整整一日,丝毫不曾觉得这胸中燥火按捺住,哪怕是暂且缓和丁点也好,不曾想收效甚微,大概这一身浮躁,再过数月也难消停。”
“为何如此拼命。”温瑜柔声问询,抓起少年运剑右掌,不由得添上两分愁容。原本还算修长右掌,虎口崩绽,血水顺剑身起落,涂满剑身,院落当中随处可见血点,就连那株青莲底处,都是蔓上层朱红,瞧来便是相当凄惨。
少年颇有些羞意,抽回手来,“倒也不是出于其他,更未曾有什么走火入魔的趋向,只是恍惚之间想到,十余年岁,似乎是一事无成,没能替人解忧,更不曾护住旁人性命。如此种种落在心间,登时便有些停不住掌中剑刃,总想能将这件事做成,到头暮色将近时节,尚能想起一两件足矣同后人言说的善事,便已是足够。”
由上齐行至颐章,不知多少里路途,少年口上不言,却始终觉得自个儿总如同看戏听曲之人,戏中词,曲中叹,总不出自台下看客之口,不论如何都难以插足,所行过的微末小事,在云仲看来,全然不可左右大势,因此颇觉无力,总要眼睁睁观瞧事随境迁,心境总不好过。
如今尚不知究终生之力,能否迈到三境,出剑时候心迹不明,徒添忧闷,总患得患失,更是引得心头烦闷如大江遇阻,拥阻不前,心事更重,故而借由此番出剑,指望能将心头忧虑皆尽舒缓下来,却是事与愿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