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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万山与齐陵交界地,昨日竟是稀稀散散落下些零星碎雪来,霜降才过,未至立冬,照理来说初雪不应当来得如此迅速,虽只是零星碎雪,可的确逼得不少人皆是裹起厚实衣衫;穷苦人家,也纷纷长叹口气,出外拾柴,免得待到大雪隆冬无物取暖,起码也需备足木炭,即便无闲钱添衣,屋舍内总归是有几分暖意。
百足巷恰好落在十万山与齐陵交界处,虽说唤做百足巷,实则乃是条极狭长的长街,半条长街坐落于齐陵以内,另外半条则是坐落于齐陵以外,其中分支小巷层层叠叠,倒是当真如百足之虫,被齐陵边关镇压,动弹不得。
十万山中平日里极少人烟,过路商贾也大都不愿由此处赶路,按说于此处立起一座雄壮边关,颇有些白耗心力的意味,大概是朝廷唯恐那纸文约作废,被相邻上齐颐章两国惦念上,绕入十万山中一支军马,恐怕便是首尾不能相顾,故而不惜耗费钱粮人力无数,筑起座高耸边关。
寻常百姓倒是不觉此举劳民伤财,虽说想迈步入百足西街,需过边关,但也算不上什么麻烦事,城门除却夜里二更过后紧闭,其余时节皆是敞开,便宜得紧,除却携刀背剑的练家子出入,兴许要被盘问几句之外,大多通行无阻。
百足巷西头处,近来新开了两处卦摊,北街那位大抵有而立年岁,常穿身玄黑道袍,瞧着颇有几分宽胖,不知从何处而来,单听闻话音似乎本就是齐陵中人,可百足巷中却是无人见过,面生得很。南街那位则是位发丝斑白,大抵有半百之年,但开口时节却是中气极足,成天摆弄一柄羽扇,着身青绦道衣。
单说两人掐算本事,当真是旗鼓相当,巷中偶有人前来,求算个大事小情,两位道士皆能算个通透,卦银亦是相差无几,故而没过几日,百足巷西头多出两位极晓风水堪舆的算卦道人一事,不胫而走,每日皆有不少百姓,遗失旧物或是家中新降孩童,都要前来百足巷西头,寻两位道人卜算一番。
“青先生,昨儿个我前去田间转悠,不慎将家中传过数代的一枚玉坠遗落,且不说值多少钱财,总归是祖辈流传下来,还请您老帮着起上一卦,卦银自然无需忧心,定当比平日里多给些。”骤雪不曾停的时节,已有位中年男子上门,径直寻上那位青袍老道,颇有些诚惶诚恐的意味。
那老道也不曾摆架子,略微点点头,而后便将面前那袋如同裹有金银的稻米捏起一把,缓缓撒落些许,仔仔细细观瞧一阵,而后才道,“米粒重数,得此物落于田垄以南,而两两相近,则说是恰好遗落于石畔,虽说未必过于显眼,但田地当中定有乱石成片的地界,去往那处寻觅,即可失而复得。”
“本就是一桩小事,无需多添卦银,二十钱足矣。”
街对过那位一身玄衣的道人撇撇嘴,百无聊赖,抛起手头六爻钱,哼哼两声。
直待到那男子道谢去后,这宽胖道人才不咸不淡出口,“老青头近日生意不赖,却不知是拜了那位神仙,一扫这一月之间的颓势。”
老道人乐呵收起二十钱,听闻对街言语,爽朗笑笑,“多行善事平心定气而已,若是这般小事也要求与诸位天上大罗仙,那要真碰上生死之间的大事,又要去寻谁相助,总不能指望诸天神仙每日皆是闭门不出,专门侯着咱这群凡间人求这求那不是。”
“要当真有神仙,天底下贫困潦倒,每至冬时冻死饿死无数百姓,岂会视之不顾,”那宽胖道人嗤之以鼻,明摆是不愿多听这位老道出言,扭扭眉头接茬,“要我说来,世间若是当真有高卧天间的仙人,恐怕也如世上仙家那般,各扫门前雪,不顾旁人瓦上霜,有何出奇之处,有与没有,皆是一回事。”
岂料那老道听闻此话,倒是不曾气结,反是极别扭地瞅过对面道人一眼,“照你所言,满天神佛就应当操心凡尘俗世,为诸事所忙,才可称得上是神仙气度。在仙家眼中,毕竟凡尘事小,道友若是平日里外出远游,见蝼蚁遇风霜雨雪,难道也要出手去救上一救?”
“既是如此,何必崇之,不过是超脱世间罢了,神仙可往,我等亦可往,仅是如此而已。”明知此般辩驳无用,那宽胖道人也不再深究,只是冷哼两声如此开口,“蝼蚁不曾尊我仰我,我又何苦尊那些虚无缥缈的大罗神仙。”
老道颇有些狐疑,可上下打量一番,总觉眼前这道人,无论是言行举止,或是卜算手段,似乎都与寻常道观当中的道人一般无二,但方才这番言论,的确不像是出自道人之口。
倘若天上真仙不存,道门开山祖又当以何处之,白日飞升一说毕竟缥缈,无人可亲眼瞧见,何况古籍当中寥寥数语,也大多是不根之论,难免有些吹捧雕镂之嫌,故而往往难叫人信服。
大抵也是出于这般缘由,道门中人大都讲说上苍之中有神仙矗立,亦不足为奇,但那宽胖道士却无丁点忌讳,难免引人猜疑。
故而这老道略微留了些心眼,低头收起为金银所裹的米粒,佯装随口问起,“为邻多日,还不曾听说过道友是由何处而来,齐陵道观与其余几地相比,当属极稀少的一处,能以六爻钱起卦的道人,当真是凤毛麟角,故而有些好奇。”